亚裔二代都玩什么梗？为什么玩成了“奶茶青年”？

靠谱的新媒体不多，请关注美国华人杂谈

作者 | 木子立风

全文共 5232 字，阅读大约需要14分钟

“我们是特别喜欢图像和‘玩梗’的一代！”

MCSA中西部美国华裔学生会（Midwest Chinese American Student Association）代表黎贝卡，一位美国长大00后大学生，在杂谈采访时，如是概括自己。

中西部美国华裔学生联合会脸书照片

Midwest Chinese American Student Association

80年代以来美国大规模开放亚洲移民。90年代，中国第一次大规模兴起留学潮和出国潮。

当年，这些去美国逐梦的年轻人“老留”们，如今有不少已经在美国安家立业。“老留”们的孩子，俗称ABC（American born Chinese） -- 二代移民也在美国长大了。

2010年以来中国出现了第二波大规模赴美留学热潮，我作为“小留”来到了美国。

到了美国后，ABC们作为我的同龄人，我们的想法和文化往往“不在一个次元”，中国留学生各种公众号曾经多次称他们为“香蕉人” -- 外黄里白。

“香蕉人”

“香蕉人”这个词多少带着不尊重的意味。

实际想来，在我上学接触到美国长大的亚裔同学们各式各样都有。他们有的对我疏远，有的对我亲切，有的已不会说中文，有的中文比我还好……他们曾介绍给我一个脸书小组 --  “微妙亚裔特征”（subtle asian traits），这个小组几乎包括了所有二代亚裔移民，传递亚裔年轻人流行文化，就是黎贝卡所说的“玩梗”。

subtle asian traits

微妙亚裔特征instagram页面

当然，“玩梗”大概全世界年轻人都在玩，我妈偶尔也给我会给发一些神奇的表情包，“梗”（meme）的学术翻译叫做模因，随着社交媒体的兴起，它泛指包括表情包、搞笑视频一类的图像类的短消息，微信表情包和亚文化社区网络流行语都算做“梗”。

 一度最火的”梗“

盗窃惯犯周立齐神似切格瓦拉，在参与采访时，自信对记者采访说：“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，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。就只有偷才能勉强生活这样子”，被网友誉为-- “窃”格瓦拉，其荒诞价值观瞬间引爆整个中文互联网

“微妙亚裔特征”组玩梗的特别之处在于，美国白人大多看不懂。

这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神奇的表情包、图像和吐槽，留学生或者一些由中国父母带大的孩子，大概也能看懂一部分“笑点”。这些图片充斥着对亚洲文化和习俗的自嘲、玩笑和搞怪，充满幽默感，带着一点隐蔽感和

我看到大米，大脑和我说：住手 住手 住手 住手

（亚洲人看到米袋就忍不住一巴掌拍上去）

“太好咯！终于等到了周--（末） ”

(图片中中文课、钢琴课和kumon补习班分别向我们挥手走来，许多中产阶级以上的美国华裔二代有一个共同童年回忆：在周末补课)

“当我碰到一个（中文）母语使用者，（中文）流利程度直接消失 ”

（图片形象表达“流利程度”就好似灵魂一样直接从身体中脱离 ）

我和我爸说12点回家但是现在刚刚12:01

（梗的原图来自美国华裔电影《网络迷踪Searching》

一亚裔男子报警后接受采访 ，作为走失儿童的父亲接受采访，形容亚洲家长对孩子晚归的过分担心）

用鲜花庆祝情人节？（不要不要！）

用寿司庆祝情人节！（哎这才对嘛！）

诸如此类的笑话有许多，奶茶、寿司、越南粉、打孩子的父母、俚语习俗和亚裔生活习惯都是“玩梗”的主要素材和主题。脸书上，在这些网络社区里，亚裔年轻人们在幽默互动里，和作图恶搞中找到了共鸣，还有特殊身份认同感。

“微妙亚裔特征”似乎打开了许多在欧美社会下长大的亚裔年轻人回忆，有人批评这个群组放大了亚裔的自我憎恨，在北美贴吧reddit上又一个点赞最高的回复，表达了“微妙亚裔特征”的批评：为什么没有其他少数族裔群体如此自怨自艾？亚洲人到底怎么了？

90年代之时，当年9岁的我和家人第一次来到美国，我们住在在一个德州小镇，我几乎见不到其他亚裔，经常感到不适应，被欺负、被嘲笑、被取笑......等等。

2001年，当我们搬到休斯敦时，是我三年来第一次看到其他亚裔孩子，我记得当时我很高兴，终于看到了和我长得一样的人，也许他们还会说中文。有那么一瞬间，我终于感觉到也许我可以交到一些朋友，至少可以有人和我一起玩。但这一形象在10分钟内就被打破了。

亚裔孩子们不想和我有任何瓜葛。

当时我在想，难道是因为我的穿着打扮和行为就像刚上岸的新移民？也许是因为我和他们说中文？记得小时候，我满脑想的都是：什么情况？？？（wtf）为什么亚洲孩子对我如此不友好？

这些年，我找到了一些答案。但是我依然不理解，为什么只有少数族裔会这样？

玩梗不可怕

可怕的是，他们只玩梗

“微妙亚裔特征”的引爆不过短短几年，这些图片和“梗”是如何井喷一样出现的？

随着亚洲经济崛起，亚裔人口在美国近年迅速增加，中国变成第一大留学来源国，亚洲人带来的文化逐渐成为2010年后美国的流行文化，亚洲尤其是东亚的文化在席卷美国。奶茶店在全美遍地开花，美国人开始吃火锅、小笼包和越南粉，00后美国女孩们疯了一样追起了韩国偶像，鸟叔、BTS和Blackpink的新歌风靡校园。

来自韩国的流行歌曲《江南style》

美国90后和00后都非常熟悉

美国亚裔历史上，文化第一次迭代和革命由此引发。

在过去关于华裔，乃至亚洲人身份标签是老旧的“中国功夫”和美国中餐“左宗棠鸡”。这一次，正宗当代最潮流的“东亚文化”滚滚而来，通过网线和社交媒体传遍了美国年轻人当中，那些歌声里的语言、音乐视频里的亚洲人脸庞，突然被美国主流白人追捧，这种追捧反向提高了在美国长大的美国亚裔们的地位和曝光度。

亚洲食物也开始走入美国主流人群的饮食中

不管是从台湾诞生在美国上万家店铺的“珍珠奶茶”、还是越南牛肉粉、韩国电视剧和男团女团，这些标签背后代表着的东亚繁荣经济，似乎给一些美国亚裔青年注入了新的自豪感。于是，一种特别的思潮诞生了 --  "奶茶精英主义 "（bobaliberasm，直译是，珍珠奶茶自由主义）。

"珍珠精英主义 "这个词汇由推特用户@diaspora_is_red创造，他解释说："珍珠奶茶自由主义”，是一种亚裔二代长大之后，在海外“寻根祭祖”的表现，他们通过喝珍珠奶茶、加入脸书（facebook）小组 -- “微妙亚裔特征”，他们会为大学亚裔学生会组织筹款活动。”

“但是，他们从不研究亚洲民族历史，不学习父母的语言，也不觉得自己应该与民族团结一致，反对帝国主义。"

一个脸书小组Pseudomad更极端将“奶茶精英主义”定义为：

一些美国亚裔人向白人的主流思维靠拢，并且持续贯彻历史上核心是种族主义性质的东方符号，他们比起真正亚洲人，更像“白人喜欢的亚洲人”。

大量美国亚裔，尤其是千禧一代（90后）和Z世代（00后），在原籍国家文化中最时髦的东西上茁壮成长，变成了“奶茶青年”。“奶茶青年”们成群吐槽家长虎爸虎妈的教育方式，表达对“亚洲新符号”的认可，并以此拥抱了“亚裔身份”，接受了了“亚洲人”这个标签。

“奶茶青年”们热衷于和其他亚裔朋友去新开的奶茶店排队，对Hello Kitty与西方品牌的合作赞不绝口，或者赞赏谈论 《疯狂亚洲人》（美国纯亚裔制作电影crazy rich asians）是多么好玩有趣。

《疯狂亚洲人》是亚裔模范少数族裔的延伸，有许多批判是这部电影讲的根本就不是亚洲人的故事，而是灰姑娘的老故事找了亚洲人来演，而且主题没有反映亚洲人真正的价值观

全民消费新型“左宗棠鸡”化的民族符号，就代表 "亚洲人"被认可了吗？

当“奶茶”和“奶茶青年”在亚裔美国人流行文化中定型之时，东亚美国人，尤其是华裔美国人几乎霸权性的代表了整个美国亚裔。更深层的事，“奶茶青年”抹去或掩盖了其他亚裔美国人的移民史，掩盖了亚裔群体中的个体差距，美国社会有一种倾向，就是庆祝亚裔美国人的成就和里程碑时， 会选择性地忘记那些剩下的 "亚裔"。

 亚裔美国人除了我们熟知的北亚和东北亚（中日韩），也包括南亚（比如印度人算南亚人）、北亚和西亚。

更可怕的是，“奶茶精英主义”所强调的是东亚裔中上层阶级的生活方式，除此之外一片空白。这些年轻人在家庭创造的较为良好富足的环境中长大后，纯粹变成了消费者。比起关注少数族裔的政治权益，或者移民的权利，建设自己的社区，而变成纯粹关注 -- 哪个新开的火锅店最好吃。

“奶青”们的亚洲符号

“奶茶青年”们还容忍了特朗普一系列种族歧视言论，特朗普当政时期，低税率、房价稳定、宣扬让亚裔更容易进入常春藤…… “奶茶青年”们没有反抗，按理来说，尤其在美国新冠疫情期间，美国亚裔是受到伤害最深的社区，但是“微妙亚裔特征”里主流亚裔年轻人依然在玩梗。

“微妙亚裔特征”组几乎没有政治、亚裔权利、民族权益争取类的“梗”，反而是中国网民把“川建国”对中国的歧视，仇外和种族主义言论在bilibili（中文视频网站）上玩出了花。

中国网民嘲讽特朗普，在不遗余力削弱美国，并讽刺这样最大的受益国就是中国，所以变成了“建设中国”，因此给他取名叫“川建国”

“奶茶青年”们仿佛比起他们的父母，在社会参与中没有什么进步，上加州大学、去湾区工作、过上经济富足奶茶自由的生活。其他的啊，似乎什么都不重要！这些亚裔年轻人仿佛在说：

“看！我们现在很酷了吧，我们祖先和家人曾遭受的委屈都是值得的！不信你看我们英语课上的的白男白女约会的时候，看电影喝芋头奶茶，要加上珍珠的那种!”

奶茶青年背后，

亚裔未来深的忧虑

“奶茶主义”一次的发明人在推特上说：

"‘奶茶主义’既指饮料，也指政治立场，‘奶茶’甜蜜又流行，毫无攻击性，但实质上‘奶茶主义’没什么好处，只有糖和空洞的卡路里。" 也许这阵流行所带起的流量，让许多年轻的亚裔二代“热闹”了一回，但是这本质上，亚裔社区聚在一起了，共同抚平了一些种族主义和社会边缘带来的伤痛，甚至抒发了作为二代移民共同的成长挣扎，然后呢？

没有政治选择的“奶青”

2020年横空出世的总统候选人杨安泽（Andrew Yang）也被批评他是一个标准的“奶茶青年”，他不介意用“数学好”作为亚裔标签来宣传自己，他曾经在2020年4月号召美国亚裔证明自己的“美国人”特性，遭到了亚裔美国人的一致排斥：亚裔社区反抗“永久外国人”问题长达一个世纪，杨安泽作为亚裔却和殖民者角度一致，大家批评他 -- 根本不懂美国亚洲移民的历史，也根本不懂亚裔社区。

关于杨安泽的梗图在2020年全网热度很高，他本人也直接用“梗”横空出世，在年轻人中好感颇多，他的精选标语MATH -make america think harder, 让美国人努力思考，简写就是数学，用了亚洲人数学好这个梗。

“微妙亚裔特征”的流行、“奶茶青年”大规模出现，可是“奶青”们一开始都是“奶青”吗？他们不曾经也或多或少在学校遭到白人的霸凌、社会的异化，他们没有想过反抗吗？

并不是的。

“奶青”们也做过反抗，但是他们能做的似乎局限诸多。tiktok上有亚裔网红表示，“微妙亚裔特征”小组曾经拉黑过几位亚裔权益争取人士的发言，似乎是有意向引导年轻亚裔社区“去政治化”。

 除了“微妙亚裔特征”之外，去政治化的主流亚裔文化产品比比皆是。一个几乎所有亚裔美国人都看过的油管频道叫做Wong Fu Productions（王夫制作小组），这个频道有300多万的全球关注者， 联合创始人Phil Wang把一个小小的自媒体团队如今变成了一个公司，他们主要的视频就是“亚裔美国人”生活，这些短网剧往往是家庭恋爱成长类题材，有的是流行音乐视频。

Wangfu作品的截图 

Phil 当年赶上了视频媒体的红利期，在大学毕业后他开始在一家奶茶店制作最早期的剧本，我问过不少周围abc，或者赴美更早一些的亚裔移民，他们儿时都曾经看过Wangfu的视频，Wangfu的视频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欧美亚裔几乎在主流媒体中的缺席，这些亚裔孩子可以看着油管上Wangfu把他们第一次作为主角，带入到各种美国亚裔故事里。

可是，说实话我看过这个频道的一些视频，作为一个大学来美国的新移民，我并没有对这些作品产生共鸣，甚至我诧异，观影时我们的疏离感十分突出，不明白他们的情感诉求。他们拍摄的许多故事根本无非是把“白人”换成了亚裔，Wangfu做的东西像是视频“奶茶”，形式好看有故事，可是内核空空如也。

Phil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这点，他曾在Instagram上发言抱怨自己的工作没有被美国主流认可：“我知道亚裔在影视行业突破，走入主流是一个年久不衰的话题，我最近读到好多关于亚裔走上主流舞台的文章，自媒体和社交媒体的突破却似乎从来没有被认可。我认为我们值得被认可，哪怕我们在影视业被边缘化。”

Phil Wang（右）

他说的不无道理，大家也支持Phil，但可惜的是Phil在获得了流量和资金后，在十年发展时期一直在打安全牌，可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，“奶茶精英”标签和流于表面的内容已经无法掉头。在reddit上一些wangfu的老粉丝评论说：

“phil本可以和亚裔的权益活动家、组织和机构联合起来，他错过了wangfu本可以做内容转型，他的内容实在是太‘安全’了。”

这背后，是老生常谈的一个问题，在美国好莱坞，甚至整个电影行业都是以欧洲文化为核心的一条“鄙视链”。自古以来众所周知亚洲人很少能获得正面角色，或者能出演重要角色，更不用说能在电影中提出自己的主张和观点。

金城武在本世纪初采访就表达过曾经考虑去好莱坞发展，但是好莱坞给出的角色都让他无法接受，银幕“种族主义”现状在美国已持续百年以上。

Phil说，9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美国掀起的"亚裔骄傲 "时期，正好是他作为孩子的时期，亚裔美国人越来越多地接受亚洲流行文化的输出：日本动漫、第一波韩国K-pop偶像团体、像Kai这样的菲律宾裔美国R&B团体。当然也包括台湾奶茶。

奶茶是他觉得亚裔美国人，最早拥有的、属于自己的文化产品。“我当时就想，哇，这是亚裔美国人独有的东西......”

Phil现在也开了一家奶茶店，也许，他没有想到：奶茶，他曾经认为的最珍贵的符号，的确也就此止步，成为了这一代亚裔年轻人的符号。这代亚裔年轻人主流热衷消费，丧失了民族情怀、亚洲文化和独立意识的缩影。

“精英奶茶主义”之后的亚裔呢？

中西部美国华裔学生会的黎贝卡说，她也喜欢奶茶和wangfu的影片，可是当我问她，能不能讲出你们的故事的时候，她沉默了。

Reference:

https://www.eater.com/2019/11/5/20942192/bubble-tea-boba-asian-american-diaspora

https://www.reddit.com/r/aznidentity/comments/am4tct/wongfu_productions_philip_wang_complains_about/

图片均来自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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